怀念外公

我己当了三十四年的外公了。可我还经常给我的外孙们讲述:我最爱我的外公。他们也异口同声地说:我们也很喜欢您!

在我的心目中,外公永远都最爱穿那藏青色的粗布长袍,手持一根长长的叶子烟杆,坐在那堂屋中间的木质太师椅上叭哒叭哒地抽吸叶子烟;他那慈祥可恭且又护着长长胡须的容貌永远地铭刻在我内心深处。

外公家住中江县大西街,也就是从大十字向大西街前行右侧到丙灵宫巷口的位置就到了。房屋是双门面,按坐向右侧的一间摆放着两个大油缸,里面装的是待售的莱油和花生油。门面前正面就是摆的自流井的锅巴盐;左侧的一间则是卖香、蜡、钱纸等祭祀用品,后三个品种都是自家加工制作的,尤其蜡烛中有一种叫金花蜡烛的,像高级工艺品一样,相当美观、精致、高档。门面的经营菅理,从我记事起,都是大舅舅和二舅舅在管。

外公膝下有三儿六女,他对自己的儿女不偏不倚、痛爱有加,都视为掌上珍宝。我的妈妈就是外公的三女儿,叫谭铭筠,那时,也就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,我家是相当的贫穷困难,为谋生计和发展,是外公借钱给我家作为本金,经我的父母苦心经营,从艰难困苦的境遇中奋斗出来,成为外公五个女婿中的佼佼者。每次家里要弄好吃的,无论是出于孝道或出于感恩,父母亲都要叫我去接外公到家里来一起享用。在他的外孙当中,我和外公接触机会最多,虽然外公言语不多,但我感觉得出来,外公喜欢我。从以后的事实可以得到说明。

外公很具凝聚力。我的母亲和几位嬢嬢虽出嫁后居住在远近不同的地方,但她们经常定期或不定期地带着各自的子女回到大西街外公身边来。必然地,每次都是二嬢、四嬢、五嬢和我母亲她们四人围成一桌打纸牌,她们打的是长牌凑十四。那时六嬢年龄不大,和我大姐林光荣以及谢玉德姐是同龄人;像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就更小了,最早是我和玉芳在二舅母床上翻跟斗耍,再后来有了玉辉、衍智、衍明,我们耍的名堂就多了起来。当然,还有永福、永康、永义等,就是他们住得远不容易来。记得有一次,趁幺舅舅不在家,我们耍起了么舅舅的皮灯影【玩具:戏剧人物】。要知道,幺舅舅年龄也不算好大,只比我大四岁,皮灯影是他的最爱,爱到什么程度呢?即使他和幺舅母结了婚,还要在新房里把板凳摆在桌子上当戏台,耍起了灯影。把幺舅母气得哭。所以幺舅舅哪里容得下我动用他珍爱的玩物呢?气得他动手打了我。我呢?受不了挨打的气,只有哭,外公见我哭了,也不问原委,拿起烟杆子从屋前到屋后撵着要打幺舅舅。要明白,为了外孙去打自己的幺儿,这是何等的感情境界啊,这样的外公还不值得尊崇吗?!现在,幺舅舅和幺舅母还健在,我应该对他们说:那个时候是我的错,冤枉您了,对不起,我仍然敬重您!

我妈和几位嬢嬢经常打牌玩,大舅母就在灶房主厨,还有二舅母当助手。等到大人们的牌打完了,该说吃饭的事了,大人们在饭桌上吃,我们这些小人物上不了桌子,就用两条长板凳上摆个大簸箕,饭菜一端上来,我们就围着簸箕抢着吃。这就是儿时在外公家吃饭的场面,终生难忘。

一九四八年开始,有陈美若等三、四个女青年以六嬢同学或朋友的身份常在外公家里来来往往和聚会。我们对他们都熟悉了,说明他们在外公家活动有多频繁。直到四九年十一月,中江解放过后,才知道她们都是中共地下党员,她们把外公的家当作地下工作的联络站。要知道,在国民党统治的时期,窝藏共产党人是犯杀头之罪!此事证明,外公一家人对中江解放事业是有贡献的。

中江解放了,随之而来的是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运动、减租退押、清匪反霸、土地改革、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等一系列政治大运动。其中的减租退押和土地改革运动是一场反封建、反剥削、反压迫的政治运动。打击和镇压的对象是地主阶级和富农阶级,要没收他们的土地、财产,分给贫下中农,这就是贫苦农民翻身得解放。在这个运动中,由贫下中农组织起来的农民协会对地主、富农展开了坚决、彻底的斗争,为了让他们把财产全部交出来,采用了很多办法,譬如召开斗争大会;戴高帽子、胸前挂牌游街或用绳索捆绑双脚倒拖着游街等等。同时,在这一段时期,枪毙人的事时有发生,由县政府甚致乡政府贴出布告,召开公审大会就拖出去枪毙了。只要成了专政对象,真是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都是未知数。

那时,我们家被划为工商业兼地主,四嬢家被划定为富农。那时,姐妹兄弟们想邀约去照一张集体像,希望能留作永恒纪念。但是,在那种境遇下,他们只能像做地下工作者一样,按照约定的时间,分别悄俏地前往照像馆集中,才有了我们现在看见的舅舅和嬢嬢的七人照。子女在危难时刻,老人需要何等的精神承受能力啊!好在后来父亲被评为开明地主,还曾出席中江县人代会和川北行署各届人民代表大会。前面的事成了一场虚惊。但,四嬢家却并不是那么好过,正如有一个哥哥曾说“往事不堪回首”。其实,那时候,四嬢家那个富农和我们家那个地主,都是从穷苦的境遇中挣扎、奋斗出来的,那是勤劳致富。

我是1951年3月,离开了父母、离开了外公,参加了解放军;55年春节,我第一次回家探望父母。理所当然地应该拜见外公和舅舅嬢嬢们,这次见到老外公,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老人家,老外公很高兴地拉着我的手,另一支手从怀里摸出二元钱的钞票拿给我。老人家这一举动真让我百感交集,因为我已经长大了,快二十岁的人了,并且己经参加了工作有工资收入了,哪能再接老外公的钱呢!我再三地婉言谢绝,可是老人家仍然拉着我不松手,眼泪在双眼滚动,此情此景,我感动地赶紧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钱。这哪里是两块钱的事啊,早已超过了金钱的范围,这是老外公对外孙发自内心深处的爱!

亲爱的老外公,我爱您!永远永远怀念您。